老愚:不发声的雪花只能被践踏

作者:老愚

重庆万州公交车坠江事件过去了这么久,至今未见当地官员向社会道歉,向死者家人致哀。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,应有的悲痛氛围,竟然被一派打捞尸体的做功气象所替代,人间悲剧又一次成功地转化为新时代正剧。

十五条生命的逝去轻若鸿毛,官方以为发布的行车视频已将责任全部推给了两个死者,自己作为裁判和恩主的角色再次得到确认。

一干所谓中央级官媒厉声疾呼捍卫文明和规则,提高民众修养,防止情绪失控,还鼓动大家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。这些言词铿锵的评论,把层出不穷的乱象统统归之于群众,他们叉着手站在道德屋脊上向愚氓喊话:

“你们必须受教育成为文明的人!不能丢掉中华传统美德!”

在他们眼里,民众永远是需要教育的对象。

自媒体评论里充斥着“每一片雪花都要对雪崩负责”的警语。他们巧妙地把锅从政府那里放到了每个人的肩头。

肇因仿佛是下层的暴虐造成的。

坠江的公交车里总共十五人,除了司机和挑事者,还有十三人。在这样一个公共空间里,上帝看到的正是一个原子化的存在:人人互不关联。

争斗的两人,没有对秩序、法律和道德的一丝敬畏,没有对车内人士的一丝尊重,他们拿出平日里撒泼胡闹的好手段,一意要把对方镇服。就责任而言,无理、凶残的女乘客罪不容赦,在她身上体现了野蛮人的特质:无法无天,蛮不讲理,他们取胜的秘诀惟辱骂和暴力耳。

司机无视职业要求,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,任由生物本能驱使,断送了一车人的性命。

那些冷漠的看客,置身事外,似乎被侵犯的人与自己的安危无关,他们缄默不语,任由泼妇辱骂击打手握方向盘的司机。

可以说,车里的任何一个人,都无视公共空间的存在,秩序,道德,尊严,对他们而言,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,他们不在乎践踏那些抽象的概念,他们视别人的生命、尊严为草芥。那些冷漠的看客,正是我们随处可以遇到的同类,他们具有超强的忍耐力,对损害自己正当权利的公权力和恶人,永远是一副麻木、隐忍的表情;在任何时候,你都别指望他们会助你一臂之力——当你站出来捍卫公共利益的时候。一个可悲的事实是,因为同理心的丧失,中国人的命运共同体意识不复存在。人类社会共同遵守的道德伦理,在此国成为稀缺品;高调标榜的所谓传统美德,不过是国家自信形象的装饰物,人们每时每刻遵从的是另一套法则。

一车人,十五个人,就这样走上了不归路。

如果没有女乘客的施暴,就没有男司机的还击,就不会有失控坠江的一幕。责任何其分明,两个人的互斗毁了一车生命。

可是,一个常识被有意遗忘了。

中国人何以成为这样?

政府是社会秩序的确立者与维护者,秩序井然的国家,人民的尊严和生命受法律保护,国民安分守己;在强悍的国家暴力面前,作奸犯科之徒无不遭受惩罚。一个国家,若歹人横行,肆意践踏秩序,根源皆在于政府的失职。

制定合乎正义的法律,并采取措施维护之,此为政府的责任;当政府不受法律约束时,法律就不会产生正义和力量,自然无法驯服人心。一个无信仰的人群,置身这样的国度,一定会无法无天。不能驯化权力的法律是无效的,它在民众心中引起的只是嘲讽和轻蔑。道德是法律正义的结果,无此则无道德;无信、不义、自私自利,公权力的不良社会示范,正在导致普遍的违法和道德败坏。

如果说国民性的讨论还有一点儿意义,那就是让人们明白了制度对人性的塑造作用。

无法无天,不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,而是基于现状的事实陈述。它已经成为中国人身上普遍具有的习性,无恻隐之心、羞恶之心、恭敬之心、是非之心,接近于孟子所言的那种衣冠禽兽。自土改到文革以至于今天的各种革命暴力,显然使文明的驯化过程发生了逆转,几十年的维稳国策,迁就无赖,纵容恶行,造成了蔑视法律和人心的可怕后果。

普遍的恶,人性的畸变,是无法用有限的时代楷模和道德模范来冲销的。

擅长修辞的评论家认为,这是一个中国式的隐喻:人们坐在开向未来的车里,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。

我以为,这个隐喻表达的只是中国无权阶层的命运。我们和他们已经不在一辆车上,发生不测的只能是我们。

不甘于如此结束生命的人们,应该明白:重建公正与秩序需要每一个个体发声,每一片雪花手里都攥着自己的命运;表达即是价值,沉默意味着苟且。

发声吧。一个真正的时代楷模早就矗立在那儿: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许章润说:“哪有先生不说话的呢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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